賈桂琳 杜普蕾 (Jacqueline du Pré,1945-1987) :被上帝收回的天籟琴音 

作者 劉聖文 (愛樂大百科)

摘要

  古樸的英國牛津街道一角,矗立著一棟外型現代的建築物。隸屬於牛津大學聖西爾達學院的「賈桂琳.杜普蕾音樂大樓」(Jacqueline du PrØ Music Building),是1995年為了紀念牛津出生的大提琴家杜普蕾而建造的。短短十多年的演奏生涯,杜普蕾就像一顆彗星,光芒燃燒時間雖短,音樂卻帶給世人無盡的讚嘆、慰藉與惋惜。

​天才的童年

  1945年1月26日出生於牛津的賈桂琳.杜普蕾是家中的第二個孩子,母親愛芮絲是位鋼琴家。愛芮絲曾在瑞士兒童音樂教育家達克羅茲的學校唸書,取分教師證書後又赴倫敦的皇家音樂院進修;在遇見丈夫德瑞克之前,她的生活是朝著職業鋼琴家的方向前進的,婚後卻將心力全數轉向家庭與孩子。

  杜普蕾還不會說話,就已經可以準確的哼出歌曲的調調,而她的姊姊希拉蕊、弟弟皮爾斯也顯現出音樂天份,母親的欣喜可想而知。四歲時,小杜普蕾自收音機裡的兒童音樂節目聽到了大提琴的聲音,她告訴媽媽:「我要一個“那個東西”」。母親給了她一把成人尺寸的大提琴,親自教她拉琴;每晚在孩子們就寢後,媽媽會譜出一首首新的小曲,在旁畫上可愛的插圖,擺在孩子床頭,小杜普蕾每日醒來就可發現新的歌曲,實在令她期待極了。五歲時,杜普蕾進入倫敦大提琴學校,開始正式的大提琴課程,老師給她一把兒童尺寸的小琴,好強的她為此可悶悶不樂了一陣子。杜普蕾開始贏得許多小比賽,積極的母親至此確定女兒有著極佳的天份,或許是因為自己成為鋼琴家的夢想未能實現,愛芮絲決定傾全力發展女兒的音樂生涯。

​封閉的神童生涯

  十歲時,杜普蕾開始和名師普利茲(William Pleeth,1916-1999)學琴,自第一堂課起,普利茲就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有著驚人的天賦,而在接下來的課程裡,源源不絕地湧現。未久,他推薦杜普蕾參加蘇姬雅獎學金(Suggia Gift)甄選,在座的評審包括了指揮家巴畢羅里(Sir John Barbirolli,1899-1970);本身即為大提琴家的他,被這位金髮小女孩演奏時所散發的熱力給震懾了,數分鐘之後就決定將獎學金頒給杜普蕾,後來對她的演奏生涯更多所提攜。有了蘇姬雅獎學金的幫助,杜普蕾得以以每週兩節課的速度,在倫敦的Guildhall音樂與戲劇學校繼續和普利茲學琴;基金會更要求她每日課餘,最少必須有四小時的練習時間。當時的學校同意讓她免修一些課程,隨著她音樂學習和演奏事業的起飛,一般的學校教育就愈被忽視;中學時期,為了要找到能配合她的學校,轉了幾次學,母親甚至和學校擺明,女兒將不會參加中學會考或升學。

  杜普蕾的母親和全家就這樣正式展開了神童的培訓生活。家裡有個神童,對每一成員而言都是耗盡心力的事;杜普蕾三姐弟都學音樂,姐姐的才華據說並不輸她,但只有一人能受到全心的照顧。光是每天往返學校、家裡、琴課的接送就十分繁重,更別提其餘的雜事了,何況從學琴開始,母親就一直擔任杜普蕾的伴奏,演出比賽均不例外。並未接受完整基本教育的杜普蕾,對大提琴之外的世界可說一無所知,和同學們也欠缺正常的互動;也因為這樣,個性害羞的她,對感情的需求極端強烈,卻也缺乏安全感。英國人拘謹有禮的教育,教導她用微笑來掩飾一切不安,但沒有了大提琴,他便很難與外界溝通。

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代言人

  1960年,杜普蕾負笈瑞士的Zermatt,參加卡薩爾斯的大師班;15歲的她,還反叛性地挑剔大師的指導呢!兩年後她又到了巴黎,接受托特里耶(Paul Tortelier,1914-1990)短期的指導;1966年更赴蘇聯和羅斯托波維奇學琴。她在莫斯科待了一個學期,適逢當年的柴可夫斯基大賽,羅斯托波維奇建議她參賽,但杜普蕾卻覺得從觀眾席上去見識其他同輩的演奏,可比自己參賽要有趣多了。雖然曾和眾多大師學習過,杜普蕾卻執著地認為,普利茲才是她唯一的老師,是她的「大提琴爹地」。

​  英國的年輕音樂家們,向來都將在倫敦威格摩爾大廳(Wigmore Hall)的首次獨奏會,視為最重要的踏腳石;如能獲得好成績,對事業的發展就大有助益。1961年,16歲的杜普蕾舉行了第一次威格摩爾廳的獨奏會,普利茲為她規劃了一個吃重的曲目,希望能充分展示她的能力;她的教母霍蘭夫人更安排了一把史特拉底發利名琴供她使用。就在開始演奏第一首曲子之後沒幾分鐘,琴上的A弦竟然逐漸變鬆,音越來越低;杜普蕾沒被嚇到,她先是鎮靜地調整自己手指的把位,盡力維持音準,直到弦實在鬆脫到不行了,方才站起向觀眾致歉,返回後台換上新弦。這個小插曲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的演出,杜普蕾天生的舞台魅力,和異於一般英國音樂家的熱情,為她贏得眾多好評,演奏邀約馬上如雪片般飛來。翌年,她在皇家節慶廳(Royal Festival Hall)和BBC交響樂團,演出了艾爾加(Edward Elgar,1857-1934)的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;杜普蕾的詮釋,有著滿腔的熱情、惆悵及孤寂,這首協奏曲,此後就和她的名字畫上了等號。有趣的是,這並不是她本身最喜歡的大提琴協奏曲,卻毫無疑問是她最常演奏的曲子。二十歲那年,杜普蕾和一路提攜她的巴畢羅里合作,灌錄了這首協奏曲,將她的國際名聲更往上推進。

​杜普蕾與巴倫波因

  和許多神童一樣,在邁入成人的交界時分,杜普蕾也曾陷入恐慌。樂評家和觀眾不再以兒童的標準去欣賞她的音樂,要求自然更嚴苛。雖然在表面上,樂評家一如往常地讚揚她的演出,杜普蕾卻對長期以來的封閉生活厭倦了;她懷疑自己身為大提琴家的能力,卻不知除了大提琴,她還能做什麼。內心的衝突矛盾,加上各國巡演的孤寂和疲累,杜普蕾將大提琴擺在一旁,碰都不碰,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。她明瞭自己所缺乏的一般教育,更羨幕平淡的生活,幸而她最後確定,自己是要成為大提琴家的。

​  1966年底,杜普蕾在華裔鋼琴家傅聰的倫敦寓所裡,認識了另一位音樂神童,來自阿根廷的猶太裔鋼琴家兼指揮家巴倫波因(Daniel Barenboim,1942-)。兩人在這次會面前,都才因感染了線熱病而臥床;巴倫波因向朋友抱怨身體的不適,沒想到朋友說:「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很糟,你應該去看看賈桂琳.杜普蕾,那才真叫嚴重呢!」。急於交換生病心得的巴倫波因,還真的打電話給杜普蕾,在電話裡聊得相當投契,也因此在傅聰家的會面後,很快地展開了一段羅曼史。在精力充沛、豪爽好客的巴倫波因身旁,杜普蕾是個典型的小女人,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;高挑的杜普蕾為了掩飾兩人在身高上大約13公分的差距,不僅將高跟鞋束之高閣,走路還刻意稍微駝一點。這段天雷勾動地火的感情,在幾週之內就燃燒起來,善於組織安排的巴倫波因開始插手杜普蕾的演奏行程;除了早先安排好的邀約之外,兩人盡量將演奏行程排在一起,可謂是形影不離。媒體對於這對金童玉女的戀情,也保持高度的關注。

​以夫為貴

  這對黃金組合的首次公開演奏是在1967年的3月,演奏了貝多芬和布拉姆斯的奏鳴曲;4月份則是由巴倫波因指揮英國室內管弦樂團,杜普蕾獨奏演出海頓的C大調大提琴協奏曲。兩人演奏時的默契,像是與生俱來的自然,很快地他們就對外宣布訂婚的消息,婚期暫定當年九月。雖是在阿根廷出生,巴倫波因幼年便隨父母移居以色列,杜普蕾為了與他共結連理,決定改信猶太教,成為猶太人。

​  這對於英國中產階級,篤信基督教的杜普蕾家來說,可謂是晴天霹靂;杜普蕾父母就曾告訴她,除了音樂之外,其他事都不要跟她的老師普利茲講,因為他也是猶太人。被愛情沖昏頭的杜普蕾,卻是不顧一切地想融入巴倫波因的世界。當年五月,以色列爆發「六日戰爭」的前夕,心繫祖國的巴倫波因取消在英國的音樂會,趕赴特拉維夫,杜普蕾自然也相隨在側。兩人馬不停蹄,以音樂作為媒介,在以色列各地演出,每天都有音樂會;在英國的杜普蕾家人和經紀人,卻對她的安危擔心不已。6月10日,戰爭勝利,以色列舉國為之歡騰,在熱情的氣氛催化下,杜普蕾和巴倫波因決定將婚期提前,當場在以色列舉行婚禮。五天後,杜普蕾成為巴倫波因夫人;雖對女兒改信猶太教感到不悅,杜普蕾父母依舊排除萬難,從英國飛來參加婚禮。當時正好在以色列演出的巴畢羅里,也盛逢其會,婚宴上真是冠蓋雲集,連以色列總理都來祝賀。

​  金童玉女的婚姻,總是被外界蒙上一層浪漫的面紗,樂界將他們比喻為二十世紀的舒曼與克拉拉,殊不知褪下舞台的光環後,巴倫波因和杜普蕾也和你我一樣,有平凡的夫妻生活要過。杜普蕾最嚮往的,並不是成為世界上最火紅的大提琴家,而是享受平凡寧靜的家庭生活。巴倫波因則是充滿衝力,演奏行程排得滿滿,就算沒有演出,家裡也總是高朋滿座。交往之初,他就著手替兩人的事業做了規劃,夫妻倆的生活,幾乎都是在世界各地的機場、旅館、音樂廳之間打轉;杜普蕾縱使不情願,還是得履行演奏合約。她的體力與精神,漸漸地到達了極限。

​病魔的降臨

  大約在1970年前後,杜普蕾開始時常感到疲累,似乎全身的力氣會在一瞬間消失殆盡,手指也出現了麻木的現象;她將之歸罪於忙碌的演出行程,甚至責備自己的精神耗弱。1971到72年間,她從舞台上短暫消失,經紀公司對外宣稱她因健康因素需要休長假。這段期間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,有次杜普蕾連續幾天都異常的有活力,以為自己已經復原了的她,和巴倫波因高興地跑到錄音室,花了兩天的時間,錄下了蕭邦與法朗克的大提琴奏鳴曲。夫妻倆能再次共同演奏,激盪出的火花讓他們興奮不已,杜普蕾當場提議,不如趁勝來錄些貝多芬吧!就當兩人順利錄製完F大調奏鳴曲的第一樂章後,杜普蕾的精力卻突然消失,將琴放回琴盒裡,並表示:

「就這樣了」!甚至沒有力氣再聽一下方才的錄音成果;這是杜普蕾最終的錄音。她在1973年初復出,只是這時期的樂評就毀多於讚,人們認為天才的光環已經開始消逝。二月份,她在祖賓.梅塔(Zubin Mehta)的指揮下,演奏了艾爾加的協奏曲,這是她在倫敦最後一次的演出。幾天後她飛到紐約準備和好友祖克曼(Pinchas Zukerman),由伯恩斯坦指揮與紐約愛樂演出布拉姆斯的複協奏曲。此時的她,連琴弓的重量都感覺不出來,更別提手指的靈活運用了;原先排定四場演奏,杜普蕾以「目視法」設法在指板上找出手指正確的位置,勉強演出了三場,這是她最後一次的公開演出。杜普蕾現在終於確定,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;可是,沒有人診斷得出來這是何種病症。

​  在杜普蕾短暫退隱的期間,她開始接受心理醫師的治療,隨著不明病情的加重,她對心理醫師的依賴就越重;出於自尊,許多時候她不願對人提及自身的不適,甚至連丈夫都不知她的體力究竟衰退到什麼地步。1973年十月,醫師宣布她得了「多發性硬化症」(Multiple Sclerosis),懸宕多時的病症終於有了實際的名稱。簡稱為MS的多發性硬化症,是一種發生於中樞神經系統的疾病,侵襲患者的神經系統,導致肌肉失去強度及靈敏度,平衡會出現問題,甚至視覺、思考、說話都會受到影響,也就是俗稱的「漸凍人」。潛伏期很長,急性發病期的間距可長可短,它不會傳染,也不會致命,但是會影響患者的免疫系統,直到身體對其他病菌毫無招架之力為止。就因為MS常以不同的症狀出現,早期極難判斷,醫學界至今仍不十分了解病因,也仍舊無法治愈。杜普蕾的診斷結果出籠時,巴倫波因正在以色列演奏,完全沒概念的他和梅塔一同去請教當地的醫師,得知這是不治之症後,他心急如焚地立刻飛回英國。這時的杜普蕾只有28歲,演奏生涯卻提前結束了。

適應現實生活

  杜普蕾的病程進展緩慢,除了服藥做復健,她持續每週接受兩次的心理治療。

​  自幼習慣以大提琴來表達內心的她,現在得學會借由語言、文字來表達自己,剛開始的確是一番掙扎。她還是嘗試要拉大提琴,只是發出來的刺耳聲音,反而加深了她的沮喪。巴倫波因在他的能力範圍內,對妻子的患病給予最大的支持,演奏事業持續發燒中的他,每當杜普蕾發病或需要他的時候,就會取消演出趕回倫敦,只是在現實生活中,他又能取消多少音樂會呢?在居住環境方面,也得做調整,走路開始有問題的杜普蕾,起先堅持用臀部一階一階地下樓梯,只是當坐輪椅成為既定事實的時候,就必須考慮換房子了。當時的倫敦,無障礙設施還不普及,在住家環境的配合上更是困難。幸而杜普蕾的朋友,舞蹈家瑪歌.芳婷(Margot Fonteyn,1919-1991)伸出了援手。芳婷的丈夫是位四肢麻痺的人,他們正欲將老房子脫手,裡面的無障礙設施,包括電動升降梯,一應俱全。很快的,巴倫波因夫婦就搬進這棟新房子,也請了護士、管家來幫助家務。

  此時的巴倫波因,是音樂界新興的當紅炸子雞,縱有心陪伴患病的妻子,卻無法將事業無限期的停擺下去。1974年他受邀擔任巴黎管弦樂團的指揮,這樣好的發展機會,巴倫波因雖心動,卻顧慮著妻子的病情而陷入猶豫。合約要求他每年必須長駐巴黎20周,最後考量到巴黎和倫敦距離並不太遠,在杜普蕾的鼓勵下,他接受了這份工作。喜歡有人陪伴的杜普蕾,除了每天等待巴倫波因的電話外,家裡依然高朋滿座,熱鬧得很。

​走出封閉

  生病之初,杜普蕾自然也經過一段消沉的日子,大提琴是她的生命,如今卻無法再演奏,心裡的不甘與憤怒可想而知。雖然肢體逐漸衰退僵硬,心靈卻依舊活躍,她可以選擇足不出戶,也可以選擇勇敢面對眾人,以她的知名度為多發性硬化症招來關注。1975年10月,由芳婷夫人推著輪椅,杜普蕾出現在倫敦的柯芬園,這是她首次坐輪椅出現在公開場合;心防一旦突破,她也踏出了享受她剩下人生的第一步。1976年1月,杜普蕾獲頒英國帝國勳章(OBE),也接受了BBC電視台的節目訪問,坦誠討論自己的病痛。當年七月,由巴倫波因推著她的輪椅,杜普蕾再度登上了亞伯特廳的舞台,以往常在此演奏的她,這回是在「玩具交響曲」裡擔任敲邊鼓的工作,能再次參與現場音樂會的演出,她玩得不亦樂乎,觀眾在鼓掌叫好之餘,恐怕也感到心酸。

​  杜普蕾的心理醫師曾表示,她之所以日以繼夜需要人陪伴,是因為音樂仍隨時在她的腦海裡盤旋,揮之不去;只有在有人陪伴之時,才能將她的心思轉移到別處。就算在病中,她也不斷揣測樂曲的詮釋,但在臥病的頭幾年,她極少向人提及她的大提琴,只要一聽到自己以前灌錄的唱片,就難過得落淚。經過一段時日的逃避,她領悟到,這些唱片是她在音樂上的見證,聽了這些錄音,就彷彿置身當時的情景-她想要永遠只聽自己的錄音。她開始教學生,因為教學也是間接的音樂創作,而且可以充實她的生活。起先她只收了少數幾個學生,都是自己的好友,將自己對音樂的詮釋盡情投射在學生的演奏上。1977年,杜普蕾在布來頓音樂節連續兩日舉辦大師班,教授艾爾加的協奏曲,她起先雖有點猶豫,但在巴倫波因陪伴下,以口哨及唱歌的方式代替運弓,以目光來帶領學生的動作,生動而清晰。大師班的成功,大大激勵了她的精神,接下來的幾年間,杜普蕾在多個音樂節都有大師班的課程,週末也在家為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們舉辦迷你大師班。1979年,BBC電視台錄製了四個鐘頭的大師班,在電視上播映,她全心投入教學,雖從未遇過天份與技巧兼具的奇葩,但教琴讓她和音樂又有了直接的接觸。

​在琴音中辭世

  1980年以後,杜普蕾的健康每況愈下,長期的病痛對她和巴倫波因都是艱難的考驗,有將近十年的時間,巴倫波因每兩週便會返回倫敦探望她,直到他在巴黎另組家庭為止。1982至86年間,杜普蕾的母親和婆婆,還有一位摯友相繼離世。除了僵硬的肢體,她的語言能力也愈來愈差,連視力都幾乎不復存在。免疫力極差的她,陸續受到疾病感染,到最後連呼吸都很困難了。1987年的10月19日,她又感染了肺炎,巴倫波因從巴黎趕了回來,她的恩師普利茲也陪伴在側;最了解她的大提琴爹地,選擇了她自己深愛的舒曼大提琴協奏曲錄音,杜普蕾就在自己的琴聲中離世,享年42歲。

​杜普蕾的家人

  杜普蕾的母親愛芮絲,早期和女兒形影不離,對她的生活學習各方面,掌握得滴水不露。本身是鋼琴家的她,對於一位音樂神童的養成,比任何人都積極,更何況她的兒女都具有非凡的天賦;只是在有限的資源下,她選擇將所有精力投注在二女兒身上,或許也不自覺地將年少時的夢想-成為鋼琴演奏家-投射到女兒身上去完成。在塑造神童的過程中,她似乎是太過重視大提琴了;杜普蕾只接受了零星的正規學校教育,數學科學文學都欠缺基本概念,連大提琴以外的其他音樂知識她也十分貧乏。杜普蕾雖然得到家裡最多的資源,卻得不到她最需要的愛。

​  杜普蕾的父母,對她改信猶太教這件事,一直不甚諒解。她發病後,母女間的互動相當冷淡,按照常理,愛芮絲應該會仔細的照護生病的女兒才對啊!但據杜普蕾的管家、護士等人的回憶,她的家人很少去探望她,而且每次一來杜普蕾還會給她們錢。在70年代,一般人對多發性硬化症尚毫無所知的時候,不少人認為杜普蕾的患病,是她背叛了基督教的懲罰;或許杜普蕾的家人也是這麼認為。也可能是因全家付出犧牲的太多,原以為杜普蕾的成就會如日中天,不料卻殺出MS這個程咬金,一家人的重心與希望頓成泡影;憤怒與失望的情緒被轉嫁到病人杜普蕾的身上,以致於不願跟她有太多交集。

​  1997年,杜普蕾的姐姐希拉蕊和弟弟皮爾斯出版了一本書《家中的天才》(A Genius in the Family),隨即被拍攝成商業電影《無情荒地有琴天》(Hilary andJ ackie)。希拉蕊將自己塑造成被犧牲的可憐角色,杜普蕾則被塑造成任性驕縱的人,甚至要求希拉蕊將丈夫和她一起分享;電影一出,這段故事引起廣泛討論。但希拉蕊的大女兒很快地跳出來反駁,在她的記憶中,杜普蕾和姐夫Finzi的確有過一段為時大約一年的婚外情,但並不是杜普蕾自己主動,而是慣性外遇的Finzi,趁著杜普蕾和巴倫波因感情出現嫌隙時,趁機引誘小姨子的。真相到底為何,恐怕是說不清的了。

​才子佳人的褪色婚姻

  和她的演奏一樣,杜普蕾的熱力,極容易感染他人。她的個子很高,骨架也大,少女時期更是出了名的不會打扮;但是她的微笑與真誠直率,還是輕易地吸引了許多目光。除了少女時期青澀的戀情外,第一段正式的感情是鋼琴家史蒂芬.畢夏普.柯瓦維契(Stephen Kovacevich,早期以Stephen Bishop名字出道)。兩人在經紀公司的安排下,一起巡迴演奏,是標準的日久生情;當時已婚的柯瓦維契,和杜普蕾搭檔的二年半期間也與妻子離婚,但他們的感情卻殺出另一號人物,鋼琴家理查.古德(Richard Goode),柯瓦維契後來曾與鋼琴女王阿格麗希結婚。杜普蕾和古德的交往時間並不長,分手又復合了幾次,之間始終都還存在著柯瓦維契這號人物。這兩個男人在個性上和杜普蕾大相逕庭,他們都很沉靜,善於分析,或許就是吸引杜普蕾的理由。

​  直到她遇見巴倫波因。杜普蕾剛過世的數年間,巴倫波因被塑造成一個負心漢,其實不盡公平。他們的婚姻剛開始固然甜蜜,但個性上的南轅北轍早就造成了衝突。巴倫波因對事業野心勃勃,善於交際組織,家裡雜事也是他一手包辦;杜普蕾其實並不喜歡四處巡演的生活,相當害羞不易與人親近,對於大提琴以外的各類雜事更是一竅不通。如果杜普蕾與姐夫的婚外情屬實,她與巴倫波因的感情早出現裂痕;發病後,長期照顧病人的壓力,加上因事業發展的聚少離多,兩人的關係倒是跌破眾人眼鏡的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。雖然兩人後來終究形同陌路,直到杜普蕾去世為止,巴倫波因都和她維持著婚姻關係,在巴黎的新家庭也始終瞞著她,生活經濟上的照料更是從未停止。在西方社會,尤其是浪漫成性的音樂圈裡,巴倫波因對杜普蕾的用心已屬難得。才子佳人的褪色婚姻,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吧!

​杜普蕾的音樂

  提起杜普蕾,腦海裡馬上浮現她那一頭長長的金髮,豐富的肢體語言擺動。她是個直覺型的演奏家,內心的情感隨著音樂流洩出來,總能準確的抓到音樂的精髓。打從孩提時代的小小演出,就有人對她誇張的肢體動作加以批評,然而這些動作並不是為了增加效果而設計出來的,仔細觀察就可發現她都是隨著音樂的走向在擺動。她的身材高大,十分適合拉大提琴,技巧也相當出色;不過最吸引人的,還是那完全不受約束、毫無保留的熱情,每一個音都是發自她的心底。杜普蕾演奏樂曲的速度比起一般人是偏慢的,但她有驚人的能力將冗長樂句的張力維持不墜。

​  杜普蕾的曲目乍看之下不算太廣,實際上對26、7歲就停止演奏的她來說,已屬上乘,若她的事業能再持續下去,或許就會演出更多不同的樂曲。目前市面上所能見到的錄音,幾乎都是最普遍常見的大提琴曲目,除了艾爾加之外,差不多就是德弗札克、舒曼等協奏曲,她並未演奏太古典和太現代的樂曲。她很喜歡室內樂,除了和巴倫波因合奏的奏鳴曲之外,也享受與好友如祖克曼等人拉奏室內樂的時光。不過巴倫波因就曾表示,無論是指揮或是彈鋼琴,幫杜普蕾伴奏都不是件簡單的事;她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節奏,速度上的變化極有彈性,但由於這些都是發自她的直覺,她並不知道這對於伴奏的人來說是很難跟上的。也幸好她有巴倫波因!從夫妻倆和祖克曼合作的貝多芬《幽靈》三重奏之中,可以聽見鋼琴和大提琴那幾乎是一體成型、天衣無縫的演奏,音樂中好像只有他倆,祖克曼稍稍地被排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了。

​名琴陪襯,相得益彰

  而一把好琴,能使好的音樂家如虎添翼。小時候曾使用過瓜奈里、盧傑利和Tecchler這些高等級的大提琴,全是她教母霍蘭夫人送她的。1961年的威格摩爾廳演奏會時,使用的是1673年的史特拉底發利;三年後,霍蘭夫人聽聞著名的「大衛朵夫(Davidoff)」史特拉底瓦里要出售,便請人帶到倫敦讓杜普蕾試奏。「大衛朵夫」可稱得上是史特拉底發利大提琴中的極品,音色溫潤卻有極強的穿透力,對於時常為音量所苦的大提琴家來說,是不可多得的好琴,杜普蕾自然愛不釋手,霍蘭夫人便將它買下供杜普蕾使用。她和巴畢羅里的艾爾加協奏曲的錄音裡,使用的便是這把琴。1968年,她又獲得一把Goffriller名琴,也用它錄了幾次音。

​  「大衛朵夫」和Goffriller的聲音品質都相當清澈優美,反應也很敏感,但杜普蕾強烈的演奏方式,不僅使得琴需要時常的調整,在與樂團合奏需要強大音量的場合,這兩把琴似乎就不夠勇健。1970年,巴倫波因聽到好友祖克曼演奏一把由美國費城製琴師佩雷森(Sergio Peresson)所製的小提琴,激賞不已,馬上請他為妻子打造一把大提琴。杜普蕾果然對這把琴讚不絕口,接下來的幾年裡,她巡迴世界各地,使用的都是這把佩雷森大提琴。

​留存下來的影音紀錄

  舒曼大提琴協奏曲的錄音,據說是杜普蕾自己最喜歡的。舒曼的協奏曲充滿了衝突、猶豫、矛盾和柔情,而杜普蕾的演奏音色變化細膩,隨著音樂娓娓道出內心的感情轉折,時而奔放,時而憤怒,將這首曲子的多變掌握得淋漓盡致。至於大家所熟悉的艾爾加協奏曲,杜普蕾曾於1965年與1970年錄製過兩次,第一次是由巴畢羅里指揮倫敦交響樂團,五年後則是與巴倫波因及費城管弦樂團合作。巴畢羅里曾在場聆聽這曲子的首演,更曾以大提琴獨奏家的身分演出,對樂曲各部細節的掌握可說遊刃有餘;當時只有20歲的杜普蕾,竟能將樂曲中的沉痛與惆悵全然表達出來,似乎這曲子和她的靈魂深處有種難以言喻的交集。可是當杜普蕾第一次聽到這個眾人稱讚的錄音時,眼淚不禁落了下來,因為「這不是我所想要表達的意思!」和巴倫波因的錄音,則是熱情澎湃,充滿愉悅。

​  關於杜普蕾的書,除了前述拍成電影的書之外,尚有伊絲頓(Carol Easton)所著的《大提琴的愛與死》(現已絕版),還有她的學生威爾遜(Elizabeth Wilson)在巴倫波因協助下完成的《杜普蕾的愛恨生死》。書中立場各有不同,但均對杜普蕾的人生做了一番詳細的介紹。由於杜普蕾當紅的年代,正是電視媒介起飛的時候,英國紀錄片導演紐朋(Christopher Nupen)嘗試以生活化的方式,人性化地描繪音樂家們。於公於私,他和杜普蕾都是好友,他一共拍了三部紀錄片《Remembering Jacqueline DuPré》、《Jacqueline DuPréin Portrait》及《The Trout》。在《鱒魚》這部片裡,記錄著新婚燕爾的杜普蕾夫婦,和「巴倫波因幫」的成員帕爾曼、祖克曼、難得以低音提琴家身分出現的梅塔,在英國排練演出舒伯特《鱒魚》五重奏的情景,年輕而才華洋溢的一群人,活力簡直可以感染鏡頭之外的觀眾。第二部收錄了她與巴倫波因演出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,以及加入了祖克曼的《幽靈》三重奏;紐朋後來又徵得她的同意,在她患病後又拍了一段紀錄片,有她指導學生的片段。從鏡頭裡可以看到她不太清楚的話語,以及刻意用右手遮掩住,已經會不由自主抖動的左手,令人不勝唏噓。

​  上帝將杜普蕾送到人世間,讓她以她的大提琴打動人心,卻又迅速的將這份禮物收回,留下的,是她最精華年代的音樂,永遠縈繞在人們的腦海裡。

 

巴倫波因與杜普蕾的合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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