邱敬華不常說話，是個十足內向的學生；在我們班上，並沒有甚麼朋友，其實，也不太有人願意和他多說甚麼；因為他說話結巴，聽他說話要等半天。他的功課不太好，體育也不行，連傳個球也傳不直，跑步又慢，體育老師見了直搖頭。不過他的個性溫和善良，從不與人爭執，班上幾個愛搗蛋的同學，倒也不至於欺負他，他們說，欺負邱敬華沒甚麼成就感。如果世上有一種人，總不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；在合照中，永遠佇在鏡頭將要失焦的邊緣，默認自己的平凡，那麼，邱敬華應是最好的寫照了。
休息時間，只見他常獨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，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窗外；看著其他同學，有的在操場打球嬉鬧，有的在教室談心說笑。而他，只是那麼坐著。偶爾，也會一個人蹲在操場邊，撥弄著和他一樣平凡的小草。從他的眼神看來，也許只有小草能夠明瞭他的心意。
鈴聲響了，班導吳老師拎了考卷走進教室，他敎我們英文。
「期中考成績出來了，」老師苦笑了一下，「少數同學仍舊考不好，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。敬華，你這次只考了 39 分；英文這一科，非天天讀不可，必須經由不斷重複使用才能學會。一天唸 39 遍，很快就 93 分了，要多加油喔！」
在學校敎了快二十年的書，吳老師仍然風趣，活力充沛，沒見他喊累過，沒見他遲到過；他從不嚴厲責備學生，總是鼓勵；不管你的問題有多麼蠢，不管你問多少次，他總是耐心回答，並和顏悅色地講解問題，臉上沒有絲毫不耐。他常開玩笑說，學生一直聽不懂是老師的問題，不耐的應該是我們才對，還願意問他，他覺得很榮幸。
吳老師很關心邱敬華，下課常常過去和他講幾句話，鼓勵鼓勵他；因為他從不會主動找老師問問題，也不擅於表達；有甚麼委屈，不會說出來，只是泛著眼淚，失落地看著窗外。吳老師常會和三兩同學一起安慰他，不致讓他太過孤單無助。
就是這樣，不擺架子，不道貌岸然，與其說是英文老師，我覺得更像是個好朋友，吳老師很歡迎學生找他討論一些生活上的瑣事；心中有何不滿、爸媽對你不好、甚至喜歡哪個女生，都可以找他，多半都有滿意的解答。因此班上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吳老師。只是，聽說最近老師的母親好像病了，下課後老師得趕去醫院，今後可能有兩個月的時間不能留在教室，回答同學問題，更別說是和同學聊天了。
「其他同學考得也不是很好；或者，我想敎慢一點、少一點，好讓全班所有的同學都能跟得上；教育，有時是很個人的，學生那麼多，老師只有一個，實在很難兼顧。你們認為如何？」吳老師試探性地問。
班上一陣騷動，出現了不滿的雜音，同學們竊竊私語，顯然不太支持老師的想法。
「聽不懂是他們個人的問題，他們可以更用功啊，可以問同學啊，為甚麼要拖累全班呢？」鄭唯深的功課很好，很多同學都以他為榜樣。
「只為了少數程度差的人犧牲全班的進度，值得嗎？公平嗎？老師是大家的，為甚麼只為了那區區幾人？更何況他們都是壞學生，又不用功。」張智鈞向來有話直說，是個標準的理性分析者，追求著所謂真正的平等。
「沒差啦，你們讀你們的，我們混我們的，反正都不懂，怎麼敎都一樣，叫吳老不用太認真。」羅御豪成天就知道玩線上遊戲，上課打瞌睡，下課球場飛。他和吳老師也很熟，喜歡找老師閒聊，老師不會因為他學習態度不好而冷落他，反而不忘時時叮嚀要利用時間多學習。顯然，他從沒聽進去過，吳老師也從沒放棄不說。
一些頗有正義感的同學，很想說幾句公道話，但一想到犧牲進度，自己成績會因此變差，也只能沮喪地搖搖頭，不發一語，彷彿非要找出兩全的辦法不可。
老師雖然聽不清楚同學們的意見，但至少能確定是抱怨，絕不是認同。
「敬華，你覺得呢？」老師刻意想讓他說說話。
邱敬華一聽到老師叫他，緊張地站起來，「我…我…我…跟…跟得上。」
「你先跟上中文再說吧！」王國勳，班上的搞笑王，突然迸出一句，全班大笑。
「好吧，」老師看著邱敬華，示意他不要在意那些嘲諷，也並沒有指責調皮的同學，只是和藹地看著無地自容的他，「那你自己要想辦法跟上喔。」
下課後，我愛莫能助地說了幾句安慰他的話。
老師依舊正常上課，大家早忘了上次的討論。用功依舊，打鬧依舊，操場邊的小草也依舊。
第二次期中考成績公佈，出人意料，邱敬華竟考了 57 分，羅御豪 80，兩個都進步不少，吳老師當眾嘉許他們，雖然沒特別說甚麼，但看得出來，老師的臉上，充滿了安慰，全班也為他們感到高興。
「你還真想出了辦法啊！」放學後，王國勳對邱敬華說，「你看，這樣不是很好嗎？自己用功點，誰都不用犧牲。」
「犧牲到我啦！」羅御豪憤憤不平地插嘴，「吳老把他留下來，慢慢重敎，也拜託我留下。他說因為師母要去醫院幫忙，沒人照顧幼稚園大班的兒子，只好送到學校來。這樣也就算了，還要我帶著那小鬼去買晚餐，你想想：一手提著四個便當，一手忙著抓小孩，多辛苦啊！每天晚上九點多才能回家，搞了快兩個月不能打電動，超衰的。」他們都笑了。
我也笑了，霎時浮現這一年來老師和我們相處的點滴。回家的路上，我似乎有個領悟：教育，不只是學英文，不光是考大學，而是讓我們白白領受無私的付出，進而認識甚麼是愛，並懂得如何去愛。(短篇故事；1999 字)
留言列表
神學一 (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