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強之路

一睡就到早上八點，睜開眼，又是一個下雨天。K 打電話告訴我了個好消息，她已決定與 Y 離婚、並且照我的意思跟 Y 說了。最驚奇的是，Y 竟然一點附帶要求都沒有，只希望兩個兒子能共同撫養監護、假日有空可以獲允許來 K 住處看看兒子們，就這樣而已。Y 的爽快同意、不帶走一片雲彩的 '瀟灑'，的確出乎我的意料，甚至有點不解；他大可以討些零頭的，真的，K 心很軟，至少也會扔些麵包屑讓他好走。奇怪，Y 並沒有這樣要求；不過 Y 的要求倒還蠻有自知的，相信他的兒子們一定會想跟媽媽一起，在二個兒子眼裏，媽媽就是他們的上帝，永遠值得依靠；爸爸是個不講理的惡漢，只會對小孩大吼大叫、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、不懂得聆聽、對孩子沒有耐性、每當孩子和爸爸聊學校的趣事，爸爸總是不耐煩的忍受著孩子說完，爸爸只對自己有興趣的事情專注，其他一概不管，更遑論任誰沒有興趣的家務事，一個徹頭徹尾的自我中心主義者、一個蔑視霸凌教育的頑愚人。之前 K 好像有跟我提過，Y 長年受偏頭痛的困擾，我猜可能基於這個原因吧：過度的以自我為中心、或情緒急躁的習慣，容易罹患此症；其實很好理解，像這樣過日子要怎樣讓大腦放鬆啦？！

所以我的判斷沒錯，在這事上 K 並沒有可責之處，錯全在 Y，這也可以解釋 Y 今天一介不取、走得爽快、簽完字只會捨不得二個兒子的原因；因為自知理虧、自覺形穢。但 Y 倒也算不錯啦，最起碼的羞恥心還有，知道自己不行、也還顧念兒子、知道自己無能、同時也知道自己被過度的優待。一個本就該面對失敗與孤獨的魯蛇，現在終於得到他該有的報償了：失敗、茫然、與孤獨。

拿起電話，想親口跟 K 說聲恭喜。

'怎麼樣，感覺放鬆多了吧，是不是該慰勞一下軍師呢'，我想ㄠ她一客牛排。

"是啊，真謝謝你，人稱你 '公園最強精算街友'，果然名不虛傳。走，我請你吃頓飯，地點你選"，K 慷慨大方、又懂得做人，所以朋友超多、人緣超好，在朋友圈中，是個非常受歡迎的 '星亮點'。記得她和 Y 離婚前，Y 在她的朋友圈中，看來也是一樣抬不起頭，沒工作、沒地位、沒專業，只懂得散會後分別開車送 K 的姊妹淘們回到住處。當時我猜 Y 這個人雖沒什麼能耐，但就是個平凡的男人、只會老實的做他能做的事、老實的愛她陪伴她；如今一切都變了，也是啦，人總是會變的，現在的 Y 不一樣了；是怎樣、不耐煩自己的無能了嗎？

K 是個超 nice 的女人、刻苦能幹、任勞任怨、也從不會以自己的能力或工作成績去刺激 Y。他不做家事，她做、他不陪小孩，她陪 (難怪小孩們都那麼喜歡 K)、 他每天爛睡到中午，她早起上班、他不付水電瓦斯網路電話信用卡稅汽油食物費，她付、他需要娛樂費，她給、他根本是整個家的累贅，她擔。現在這一切問題都沒有了、K 自由了，生活自由、財務自由、思考自由、行動自由，再也不會漫無目標、處處受限。對嘛，如果真有上帝，這樣的生活才是 K 應得的獎賞啊，若老天連這點待遇都沒有給 K 的話，那我來當老天爺還比較公平些呢！

一個月後我們約在牛排館用餐，K 帶兒子一起來，這次，沒有 Y 了。

'日子愉快嗎'，我起頭破冰。

'不錯啊，日子安靜多了，小孩壓力也少了許多，變得更聽我的話、更用功讀書，也更自動自發。我也更可以好好工作'，K 開心的回應，瞬間在座所有人的心都暖了起來。

'那 Y 呢、還有聯絡嗎'，我有點幸災樂禍的問。

'有啊，你忘了他還要回來看小孩？聽說他好像還是一樣，沒什麼長進，每個月跟他媽要錢、說要做什麼生意之類的，我也沒多問'，K 邊吃邊說，感覺得出置身事外之後的輕鬆。

'靠，還在啃老騙錢喔'，我超不屑的碎念著。

"不過說實在的，說他沒什麼出息、沒什麼腦，這我毫不懷疑；可是說他啃老騙錢，可能倒也不至於，他對父母不錯、對家人朋友也殷勤、現在更珍惜與兒子的相處了；只是沒能找到工作好好賺錢。爛泥沒錯，但應還不至於是啃老毒瘤啦。這段時間，我總算能好好的靜一靜，一旦安靜下來後、心念也跟著轉了，可以仔細回想一下過去與 Y 的點點滴滴：他曾有一段時間不是爛泥，從一開始認識那個健康自信的他、幽默風趣的他、溫柔的他、比狗還體貼的他、愛家的他，到最近他變心之前，不，應該說他 '心變了' 之前，好像也沒犯什麼大錯。他曾給過我 '禮物'：和諧；也許，這是當時我所欠缺的，不管如何，他曾給過我快樂就是了。說真的，以前的他還真的滿好的，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搞的，竟落得今天的悲劇。唉，可惜了這個人"，K 又感傷了起來。

'不可以這樣想喔，你認真、你就輸了；你心軟、你便妥協；你妥協、便會犧牲自己。把你現在所有的美好都用牢固的城牆好好圍起來、不再使人侵犯；守著你所有的一切與自己的家人一同享用，因為這正是這一切物質的價值。把不是你家人的外人趕走、只把合自己心意的相知拉進來就好，爛人勿擾、生人勿近'，我發揮好友的功能，讓 K 學會多想想自己的權益。

'可是這樣一來，一個偌大的世界，對我而言，不就只剩四面水泥牆隔起來的狹小嗎？如果是這樣的話，何必要有這麼大的天地呢？或者反過來問：等到全世界都是我的以後，我還需要什麼嗎'，K 感慨的問我。

'這幾天，我抬頭仰望夜空，看見天上的繁星，感受到宇宙之浩瀚廣大；難道每個人就真的只是為了活著而終日庸碌嗎？我問你，你可曾想過，當自己已年屆退休、擁有一切生活所需、過得舒服自在之後，便充分實踐了活著的目的嗎'，K 放下刀叉，看著自己的雙手，喃喃自語了起來。

"我半生勞碌，所為何事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幹、並不像 Y 一樣魯蛇一條嗎？他現在不也是 '活著' 嗎？證明自己不是像 Y 一樣的魯蛇之後，覺得自己真的就有成就了嗎？用一生的精華歲月證明自己在某個領域是 '專業' 之後，自己就真的那麼專業了嗎？我越想越心虛，到底怎樣才算 '有用的人' 呢？有三個問題，我始終沒法回答自己：到目前為止，我到底 '真正為了我自己' 做了什麼？如果不是為了別人、不必替別人著想、只須想著我自己，那 我到底有什麼能 '真正擁有'、而永不失去？若沒有的話，現在的我，應該為了什麼而活呢"？

(待續)